你被网暴过么?
网暴的本质和霸凌相同,是不对等的权力。
强势的一方凝聚了数量庞大的恶意,实施多数人的暴政。
被选中的人是少数派,任何细节都被无限放大,于是白纸上也能看出斑驳和不平。
辩驳和反抗?
只会招来变本加厉的镇压。
你是弱者,是渺小,是发不出声音的蝼蚁,是被强光照射的鼠辈。
最后你只有两个选择。
掌握权力,或是结束一切。
……
我淡定地把门口的箱子拖进屋,仔细查看里面的东西。
断肢是树脂的,上面淋的是鸡血。
骷髅头是石膏模型。
花圈上面还缀着白色挽联。
彰显着满满的恶意。
我把箱子收好,回到书房。
屏幕上,「神女天算」正在言笑晏晏,丝毫看不出她上周刚刚引导了一次网暴。
那天我偶然进了她的直播间,看了一会就明白她仅仅懂些皮毛。
长得漂亮,嘴甜又会察言观色,找了几个托,就成了人气玄学主播。
我刚要划走,就听她开始跟粉丝连线。
那是个中年男人,面容愁苦,说他老婆参加亲戚葬礼后仿佛变了个人,目光阴冷,总是发出怪笑。
听了描述,沾上他老婆的应该是个殃魂。
这东西跟鬼不同,是人死时体内的一口恶气。
可「神女」告诉那人的却是驱煞的法子,虽然可以暂时逼退殃魂,但不会彻底清除。
不过七日,那人老婆就会被反噬,当场暴死。
中年男人千恩万谢。
我却想起了我爸。
他就是死在坑蒙拐骗的半仙手里。
那天村里有人办席,他见饭菜不错,多吃了些肉,回家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。
我爸让我妈给她请赤脚医生,我妈和外婆一合计,却去请了村子里的半仙。
半仙说我爸的病喝符水就能消灾解难,不用吃药。
结果当晚就病情恶化去世。
那年我七岁。
于是我发了条弹幕指出她的问题,大家将信将疑。
「神女天算」却用嘲笑的语气说:「我的法子不对,那应该用什么?用你的键盘么?」
在她的刻意引导下,几百万粉丝沸腾了。
他们顺着我注册的ip地址和用户名搜出了我其他平台的账号,又扒了账号信息找到了我的住址。
好在他们尚存理智,没有直接威胁我的人身安全,而是不断地恐吓。
用鸡血在我门上写大大的「死」,半夜用石头打我的窗户,在门口吊假人扮成尸体,还把断指和花圈放在门口。
他们做得越多,我的心就跳得越快。
不是紧张,而是……
久违的兴奋感觉。
2
我点了「发起共同直播」按钮。
神女浓妆艳抹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,却同意了我的请求。
我的脸和她的并排出现在镜头中,一个是明亮柔光,一个是阴暗晦涩。
神女开口:「咦,这位粉丝叫榴莲」,她故意停顿一下,「没记错的话,之前评论过我驱鬼方法错了。这次连线是要做什么呢?」
我低着头,刘海遮住我的眼睛:「我要向你道歉。」
她玫粉的嘴唇微撅,样子委委屈屈。
「啊,道歉就不用了吧。现在玄学圈子太乱,随便什么人都说自己能卜卦驱鬼,我只是想保持信仰的纯净。老铁们,你们说这样做对么?」
看了她这副样子,弹幕飞快刷起来。
我笑笑:「对不起,我不应当众指出你的错误。」
她愣了愣,咬住嘴唇:「这话意思是——还是我的法子错了?」
「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么?」我反问。
她的粉丝更加气愤。
这条一出,下面的弹幕突然开始跟队形。
神女眼底露出得意,嘴上依旧拒绝:「磕头是拜师的礼节,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受呢,我还担不起~」
另一批粉丝依旧向我施压。
神女扭捏作态,「不要这样逼别人,不可以网暴哦!」
我突然抬头,「磕头,可以啊。」
神女面上一喜,给了旁边一个眼神,想来是让助手造势。
粉丝给主播磕头,这是极劲爆的噱头。
看来她今天的收入有了保障,说不定还能冲榜。
我话风一转。
「不过,被我跪的人都会死。你确定么?」
神女和弹幕都愣了一下。
然后她夸张地捂嘴笑,「哎呦,没想到你的命格这么特殊呀。不过我的命可硬了,常看我直播的老铁都知道,我是天煞孤星,克死了许多人,所以自然不怕你下跪了。」
话说到这份上。
明摆着是要我跪了。
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。
然后起身,双膝跪下。
刹那间,直播间火箭飞船满天飞,神女拼命压抑着激动,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曲。
3
第二天,我准时打开直播间。
直播开着,镜头前却空无一人。
弹幕都疑惑神女去哪儿了。
有的说是临时去捉妖,有的说是被警察带走,还有的说是耍大牌。
隔了好一会,一个干瘦的妇女坐在镜头前。
她双眼的眼皮都耷拉下来,整个人有种老态龙钟的迟暮感。
她说自己是神女的姑姑,神女生了重病,请大家稍安勿躁,这两天恐怕都不能开播。
弹幕一阵关怀。
有人问神女生了什么病,表示要给神女寄些名贵中草药。
妇女支支吾吾:「就是……发高烧,还有些胡言乱语,可能是流感,不打紧的。」
大家各自散去。
可是第三天,第四天,神女都没有出现。
直播间照例会开一会儿,妇女每次都来安抚大家,挽留粉丝。
逐渐开始有人质疑神女是不是真的生病了。
妇女招架不住,迟疑一会,把镜头对准卧室。
床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色吊带睡衣的女人。
她头发蓬乱,面目憔悴,毫无往日在镜头前的风光,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。
「囡囡,你的粉丝说想看看你。」妇女把镜头凑近。
镜头拉近,神女的样子让弹幕瞬间停止了几秒。
她的双目布满红色血丝,好像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,脖子上还有自己挠出的一条条血痕。
更诡异的是,她的肩上好像被什么大力掐过一样,几个青黑色的手印若隐若现。
「别过来,别过来!啊——」
神女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,尖叫着缩到了床的角落。
粉丝愣了一下,开始热烈讨论,一时间直播间人气飙升。
妇女看着漫天的礼物,有些惊讶,随后笑得像干瘪的老树皮:「既然大家喜欢,那就多看看囡囡。」
神女依旧捂着自己的脸。
突然有弹幕想起了我。
大家吵吵嚷嚷,很多私信涌入我的账号。
有的骂我,有的问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,更有甚者要拜我为师。
神女哀求妇女关了直播,妇女苦口婆心:「囡囡,你看你的人气多高,就再播一会,一会就好!」
神女目光中露出悲哀,看看妇女,又看了看镜头。
这时,我发了一条:「好久不见。」
神女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,双目圆睁,手指着手机的方向,几秒之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
她的身体似乎很轻,头磕在床头,只发出小小的「咚」一声。
妇女开始嚎叫,镜头摇晃起来,然后转向天花板。
直播被关闭。
4
我看着面前端坐的两个警察。
「以上就是我的供述,全部属实。」
年轻的警察似乎不知道怎么办,偷偷看了年长的一眼。
年长的警察姓苟,他抿嘴:「所以,你对这个主播很反感?」
我挑眉。
「你是想说我有作案动机么?我不否认,她打着玄学的幌子招摇撞骗,还网暴一个普通人,若不是恰好死了,说不定我还要被她逼到绝路。」我坦然地看着他,「换作是你,你会对她有好感么?」
老苟的食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,睨着我没说话。
我继续说,「她很善于引导粉丝为她做事,你们可以查查,她以前有没有和其他人结下梁子。」
老苟收回视线,点头,「很好,没有丝毫漏洞。」
我笑笑,「那我就当作是夸奖了。」
说着我起身。
「稍等,为什么你说你跪过的人都死了?」小警察问。
我重新换了个姿势坐下。
「这就说来话长了。」
我九岁那年,外婆七十大寿,我作为最小的孩子,磕头讨个吉祥。
头磕了下去,外婆当晚就在睡梦中离去。
生日变了忌日。
我十一岁那年偷了商场的衣服,我妈打了我一顿,让我给她下跪反思。
结果她第二天就出了车祸,被撞得头身分离。
还有一条腿挂在树上。
上了初中,因为没了爸妈,我被校园霸凌。
那个小太妹逼我在厕所里给她下跪,我只好双膝跪地。
刚出厕所门,她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,当场毙命。
上了大学,我们系的辅导员让我在某种情境下给他跪下。
我没后台,只好照做,结果没两天,他走在路上被掉下来的广告牌砸到。
听说头整个砸扁了,殡葬师都恢复不了。
两个警察齐齐沉默。
良久,老苟咳嗽两声,「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种能力……不是,规律的?」
原来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。
十五岁那年,我认识了个古怪的道士老头儿,他说我是丁火生于子月透癸水,是七杀命格,让我跟着他学些化解的法子。
所以我才粗通驱邪捉妖。
「那道士现在在哪里?」
「死了。」
老苟再次沉默。
「你所学的法门里,有那种歪门邪道的吗,比如引鬼上身?」年轻警察好像很感兴趣,问出口才发现问得不对。
「你怀疑我用小鬼杀了主播?」我「嗤」一笑,「怎么,警察也相信巫卜?」
小警察的脸红了。
老苟瞪了小警察一眼,「谢谢柳女士协助调查。」
然后他锐利的眼神看向我,「我们方便去您家里看看么?」
5
我带着两个警察回家。
刚出电梯,就听见吵嚷声。
十几个人堵在我门口,又砸又敲,破口大骂。
听到电梯打开,他们看过来,眼神带着浓浓的敌意。
一个胖子扒拉开人群走过来,三角眼上下打量:「你是榴莲吧?」
另一人喊道:「就是她!」
这句一出,其他几人群情激愤,七嘴八舌:「天道轮回,报应不爽!杀人偿命,你也不得好死!」
他们身后露出一个一人高的花圈,花圈中间是神女美颜过头的脸,打印成黑白色,看着愈发诡异。
我明白他们是神女的粉丝,觉得神女的死和我脱不开干系。
两个警察互看一眼,老苟挡在我面前,挥了挥手。
「你们这是扰乱社会秩序,不想进局子就赶紧走!」
那胖子看了看老苟和小警察:「呦,这是有警察叔叔撑腰了?怪不得敢明目张胆给别人死亡威胁呢!」他没退缩,反而贴近老苟,「不是,我说警察叔叔,您身后这的女的可是涉嫌杀人呢,您得冲着她来,别冲着我们啊!」
老苟皱眉。
这是遇上社会油子了,没那么好吓唬。
另一个长发女子血红的嘴唇一张一合:「老刘,估计警察已经开始调查她了。哼,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我看你怎么抵赖!」
几个人各说各的,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。
我眯起眼睛看着这帮人。
又蠢又坏,天生就是炮灰,很适合被别人利用。
既然这样。
那就换个别的玩法吧。
我上前一步,清清嗓子:「今晚8点,有关神女的事情,我会在直播里说清楚。」
那个胖子还要纠缠,小警察拿出了对讲机:「呼叫支援——」
胖子和长发女子对视一眼,指挥着那些人散开。
看在警察的份上,他们骂骂咧咧带走了花圈。
6
我开门进了屋,把那箱东西拖到老苟面前。
「这里是他们之前恐吓我的证据。」
小警察戴上手套,一样样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,老苟查看着物品。
除了假人,断肢,骷髅头,花圈之外……
还有一个u盘。
小警察问:「这里面有什么?」
「我家门口和卧室的监控,能看见那帮人在门上写字、吊假人、敲窗户、放箱子的全过程。」
小警察愕然地看了我一眼。
我明白他眼神里的内容。
他在说,你被恐吓了还这么淡定,留了全套证据也不报警,城府太深,比那些吓人的人还吓人。
当然,后面的想法是我自己脑补的。
老苟皱眉:「之前为什么不报警?」
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,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。有什么用呢?」
老苟张了张嘴,最后问了一句:「你是学法的?」
「不是,学计算机的。」
正巧,小警察不小心碰开了抽屉,露出一抽屉各式各样的证书。
他不自觉念出声:「反恐安全大赛特等奖?这是什么比赛啊?」
「比谁建造的防火墙能防住更多黑客的那种。」
小警察敬畏地看了我一眼,可能怕问多了显得自己更无知,没再说什么。
而老苟则环视着我的房间。
「这是你和家人的合照?」
我看着床头柜上的相框:「是的。」
照片里,父亲搂着我,我们都笑得很甜。
背后是我们乡下的老房子。
老苟深深看了我一眼,「你是哪里人啊?」
「本地人,老家在西边农村。」
7
晚上8点,我准时出现在直播中。
仍然带着口罩。
虽然我是第一次开播,却有大量观众涌进来,一时间人气很旺。
神女的粉丝在有组织地刷屏。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缀满恶意的话飘在我的头上和脸前,并没关弹幕。
然后开始讲故事。
「从前有个小女孩,她天生阴阳眼,从小就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。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,说她命里带邪祟,于是不让她出门,也不让她上学。所以之后,小女孩即使看到再令人害怕的东西,也不敢再和家里人说。」
弹幕逐渐安静下来。
「她自己摸索着学了些驱邪的法子,久而久之也成了半个玄门中人。后来直播兴起,她便开始摸索在线上算命驱鬼,正赶上新媒体的风口,看的人越来越多,她一个人忙不过来,便请了在老家的姑姑来帮忙。」
弹幕开始有人发。
我继续。
「姑姑看她成了网红,对她态度度大转弯,也经常研究怎么才能让她更红,于是她们找了不少托儿,烘托神女形象。直到有一天,一个网友告诉她姑姑,如果神女撞了鬼,一定有更多的人来看。」
弹幕寂静了。
「于是她姑姑便在冬天的晚上打开窗户,让她发烧,然后偷偷装神弄鬼,让神女受了惊吓,营造撞鬼的假象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最终竟然真的把神女吓死了。」
我停下,转过身子喝了口水。
弹幕瞬间爆发。
后来弹幕追着我问。
我弯起眼睛。
「算出来的。」
我看看手表,「为了消除大家的疑虑,今天我可以附送三次算命机会。算得不准的话,你们可以随意网暴我。」
这下子那些粉丝倒是迟疑了。
过了半分钟,有人发起了连线。
我同意了请求。
对面看起来是个大学生,面庞清秀,视频的背景还是学生宿舍。
「榴莲,我想问一下——」
我打断他:「什么都不用说,生辰八字给我即可。」
「可,可我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出生时辰啊。」他表情很真诚。
我想了想:「无妨。」
现代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时间,但其实类似于计算机里的模糊检索,算命是可以模糊算的。
虽然细节小事上可能有差距,但大事上是基本不差的。
我调出我做的软件,输入他的出生年月日。
「你七岁和二十岁各有一劫,过了此二劫后,一生虽无大富大贵,但是平安顺遂。」
那男生瞪大了眼睛,「太神了,我七岁被车撞过进了icu,二十岁时肺上长了肿瘤,切了才好。其实我主要是想问姻缘。」
我说,「根据四柱八字,正缘会在明年来到你身边。另外,看你的面相,夫妻宫隆起,将来的另一半不会差。」
「谢谢大师,谢谢大师!」那男生就要起身拜我,被我阻止了。
接下来又连线了两个网友,说的无一不准。
粉丝们开始讨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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