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中秋,大厉皇宫。
宫人高声唱喏:“丘兹使者到——!”
陆晚晴竭力压下喉间的咳嗽,目光落向九龙座上一身玄色龙袍的厉寒珏。
年前,丘兹突然大举进犯,被大厉精兵退敌百里之外。
今日便是丘兹使者来访,自是为了和谈之事。
礼乐声响起,一行人走了进来。
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二八年华的美貌女子,眉目不见怯畏,自有一股明媚大方。
陆晚晴眸色一怔。
这副模样……倒像极了刚与厉寒珏成婚时的她。
她不由得看向厉寒珏。
男人眼底掠过抹讶异,停住了饮酒的动作。
殿前,使者行礼:“今日向厉皇献上我丘兹最尊贵的公主乌兰绮,以示丘兹之诚意。”
陆晚晴浑身一震,握紧了杯子。
厉寒珏笑道:“此乃本皇之幸。”
遥遥举起杯子:“今后大厉与丘兹世代交好,再不起刀兵。”
群臣山呼万岁。
陆晚晴端起酒杯送至唇边,抬起的衣袖挡住了脸上的落寞。
宴后。
凤藻宫。
陆晚晴看向桌上亲手做的糕点,本来是给厉寒珏预备的。
今日中秋,按例应是她侍寝的日子……
陆晚晴抬眸,正好看到天上的圆月。
“但愿人长久……”
她情不自禁地喃喃,心口微凉。
侍女云枝正想安慰,突听宫人通报:“皇上驾到!”
陆晚晴微怔,旋即跪下:“恭迎皇上圣安。”
厉寒珏绣着金线的墨袍下摆从她眼前掠过,没有停留。
陆晚晴心间涌上涩意。
曾几何时,厉寒珏也会亲手将她扶起,嗓音厉柔:“昭昭不必行礼。”
昭昭是她的闺名。
可她已经想不起来厉寒珏上次唤她昭昭是什么时候了。
厉寒珏坐在榻上:“皇后起来吧。”
视线掠过桌上的糕点,他却仿佛没看见:“今日事务繁杂,朕来得略晚,以后不会了。”
陆晚晴喉间微涩:“皇上国事为重,不必特意过来。”
闻言,厉寒珏皱眉:“还在生气?”
陆晚晴垂眸掩去眼底神色:“臣妾不敢。”
生气?她怎么敢?
哪怕两年前她才刚知晓厉寒珏不过是利用她给夺嫡之路增加筹码。
年少的相知相爱……尽是算计!
她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将她卷入棋局的人……
沉默间,厉寒珏上前牵住她的手:“你是朕的结发妻子,朕不会亏待你。”
陆晚晴抬起眼,正好对上厉寒珏的眼神。
昔日年少的厉情已经全然消失,只剩下一片冷漠。
厉寒珏揽住她的腰身,往内室走去。
烛光摇曳,一刻贪欢。
半夜时分,陆晚晴猛地被惊雷吓醒。
身旁的被褥冰冷,厉寒珏已经不见了。
她心中一慌,掀起被子下榻。
转过垂花门时,就见厉寒珏已经理好冠服,正由贴身宫人给他系上玉坠。
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冰冷:“记得给皇后备好避子汤。”
第二章
天色微明时,避子汤送到了陆晚晴的面前。
她凝着那黑色的药汁,端了起来。
入口丝丝甜味,陆晚晴却觉得那是她喝过最苦的药。
宫人收了碗:“皇上真是看重娘娘,连一碗安神药都要亲自吩咐御医呢。”
陆晚晴喉间涌起腥意:“是啊……真好……”
屏退了下人,陆晚晴倒在了榻上,暗中招来太医。
太医把完脉,眉头紧锁:“娘娘,您忧思过度,身子早已油尽灯枯……”
陆晚晴心已了然,缓缓闭上眼。
“皇上事务繁杂,不必告诉他。”
“是。”
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。
厉寒珏再未踏进过凤藻宫。
陆晚晴也总是盼着他来,又不盼着他来。
云枝十分不忿地数着厉寒珏如今有多宠爱乌兰绮。
陆晚晴捂住嘴将剧烈的咳嗽压住:“皇上刚登基两年,边疆不稳,宠幸乌兰公主也是为了大厉安定。”
她还是忍不住为他辩解。
这时,宫人大声唱喏:“乌兰公主到!”
乌兰绮走了进来:“请娘娘安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
陆晚晴这些日子虽然病着,却还是亲自操持乌兰绮入宫的事宜。
因此乌兰绮很喜欢往凤藻宫跑。
时间长了,她们感情越来越深,说了很多心里话。
“娘娘,唯有你是这宫里对我最好的人了。”
乌兰绮坐在陆晚晴身侧,由衷地说:“其他的人因我是异族,都不喜欢我,我想回丘兹了。”
陆晚晴苦笑了一下。
因为她是皇后,她只能贤良淑德。
“你如今皇上的心尖宠,难免有些风言风语,你不必理会。”
乌兰绮看向陆晚晴:“你是皇上的结发妻子,为什么他不宠着你呢?”
陆晚晴心口一刺,哑口无言。
厉寒珏对她的冷漠和疏离,连这个入宫短短一月的异族公主都看出来了。
乌兰绮像是注意她的失落,忙道歉:“是我失言了。”
陆晚晴淡淡笑着:“无碍。”
可这话还是在心里扎了根,每每触及都是疼。
转眼到了深秋。
她身体愈发消瘦下去,整晚地咳嗽。
几日后,太医给她请脉时,顺嘴提了一句厉寒珏最近有些不思饮食。
陆晚晴便想去御花园采些桂花,给厉寒珏做桂花糕。
还没走近,就听到了乌兰绮的声音:“寒哥哥,我想要最上面那株花。”
厉寒珏厉柔回应:“好,我给你摘。”
陆晚晴心口像是被利刃洞穿,闷声咳嗽起来。
当年大婚之夜,厉寒珏拉着她的手,“王爷给别人叫,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寒哥哥,可好?”
这才几年……
那边,厉寒珏无意中侧头,正好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陆晚晴。
四目相对。
厉寒珏顿住片刻,朝着她走近:“身体还没好,怎么过来了?”
陆晚晴屈身敛眸,假装不在意他们方才的厉柔。
“臣妾打扰皇上雅兴了。”
厉寒珏伸手将她扶起:“朕听说你最近和绮儿相处融洽,越发有皇后气度。”
陆晚晴勉强笑道:“这是臣妾应该做的。”
不远处的乌兰绮正笑着和宫女玩闹。
厉寒珏看过去,眉目间满是宠溺:“再过不久,朕打算封绮儿为妃,皇后觉得如何?”
入宫不过几个月便封妃,从未有过的荣宠……
倒是真的对她动了真心。
陆晚晴喉头哽咽:“皇上想给个什么封号?”
厉寒珏思忖片刻:“留明待月复,三五共盈盈……便封为盈妃。”
陆晚晴呼吸一窒。
这句诗,是大婚时厉寒珏写给她的!
第三章
御花园。
秋风拂面,一阵阵凉意。
厉寒珏却没有注意到陆晚晴苍白的神色。
自顾开口:“绮儿远道而来,年纪又小,难免会被人刁难,你要替朕保护好她。”
陆晚晴的心像是被人扯了一下:“臣妾谨遵圣意。只是……”
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厉寒珏的神色,咬牙跪下。
“后宫安稳对皇上的前朝也有益,还请皇上雨露均沾。”
头顶一片死寂。
片刻后,厉寒珏冷冷开口:“你真是为朕考虑,还是别有所因?”
陆晚晴心里寒凉一片。
他在怪她嫉妒……
厉寒珏却转身离去,轻飘飘话里却尽是警告。
“你是皇后,体贴大度是你的本分,切莫忘了。”
陆晚晴心口一阵闷疼:“臣妾明白。”
看着正在为乌兰绮摘花的厉寒珏,起身失落离开。
如今的厉寒珏,哪里还需要她的桂花糕……
不日,册封乌兰绮为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。
如此荣宠,她的永乐宫里每天都挤满了人。
陆晚晴直到半个月后才见到乌兰绮。
乌兰绮对她倒还是一样恭敬:“娘娘身体好点了吗?皇上赐给我几株千年人参,我拿来给娘娘补身。”
“多谢你的好意。”
陆晚晴轻倚床头,迟疑道:“皇上对你可还好?”
乌兰绮眼里都是幸福:“他每天都会来看我,教我写字,带我骑马,还和我一起做丘兹的食物呢……”
陆晚晴只觉心口微痛。
厉寒珏还是王爷时也曾这么对过她,登基后就再也没有了。
原本以为他是要顾及九五之尊的颜面,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……
看着率真干净的小女人深陷厉柔乡,她不知道该如何提醒。
她唯恐她步了自己后尘……
可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,忽听屋外传来宫人禀报。
“皇上驾到——!”
陆晚晴噤声,看走近的厉寒珏,她勉强起身行了礼。
男人一双手却将身旁的乌兰绮扶了起来。
陆晚晴身形不由得一僵。
厉寒珏这才注意到她,而后又对乌兰绮轻声责怪。
“皇后近日气色不佳,你怎么总扰她休养?”
乌兰绮气恼嘟囔:“臣妾是见无人看望皇后,心疼她才……”
却不知这话落在陆晚晴心里,有多刻骨。
她曾经也没少抱怨过厉寒珏的冷漠,她以为这样厉寒珏会多念着她。
后来她才明白,不爱了,抱怨也无用……
厉寒珏转头对她嘱咐:“你好好休息,日后朕再来看你。”
陆晚晴低低应声:“皇上国事为重,臣妾明白。”
厉寒珏对她的乖顺应从分外不适。
却也没多说,又看向乌兰绮:“西域献上一些珍奇,朕带你去看看。”
两人相携走远。
陆晚晴痴痴地看了许久,而后重重咳出一滩血来!
片刻后,她把被血浸透的帕子投入了炉子中……
初冬,下了第一场大雪。
永乐宫的侍女突然急切来报:“皇后娘娘救命!盈妃娘娘出事了!”
陆晚晴心里咯噔一声!
不想自己担心的事还是来了!
她勉强撑起身体,往永乐宫赶去。
就见乌兰绮正靠在楼台边,伸出手去小心捧着雪。
翩翩雪花落向她肩头,分外熟悉的一幕撞入眼底。
陆晚晴脚步不由得一怔。
不经意回头,乌兰绮瞧见她,开心招呼:“娘娘怎么来了?”
陆晚晴恍神走近:“我听说……”
话未说完,变故陡生!
乌兰绮身侧栏杆突然松动,身体猛地朝楼下摔去!
“小心!”
陆晚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!
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,却只擦着乌兰绮的手指而过。
这时,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蓦地在响起——
“绮儿!”
陆晚晴惊魂未定地看过去,正对上厉寒珏冰冷的目光。
第四章
正殿内。
厉寒珏面沉如水地端坐,一言不发。
可无形的威压让站在一旁的陆晚晴脸色煞白。
不多时,御医匆匆走出跪下:“启禀皇上,盈妃娘娘摔落时伤到了脑部,虽无性命之忧,却也不知何时会醒……”
闻言,陆晚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。
而厉寒珏阴鸷的眼神也移了过来,让她不寒而栗。
“朕本以为你性子柔善,没想到你却暗中算计要她性命!”
陆晚晴心口剧痛。
厉寒珏与她七年夫妻,却不听她的申辩就给她扣下罪名!
“臣妾十六岁嫁给您,在皇上心里,臣妾竟是如此不堪吗?”
厉寒珏却对她脸上的泪迹视若无睹,朝侍卫道。
“来人,传朕旨意,皇后德行有亏,即日起禁足在凤藻宫!”
那一瞬,陆晚晴的心像是被活活撕裂。
禁足的十日,凤藻宫。
陆晚晴低低的咳嗽声始终没有停歇过。
云枝眼角发红:“娘娘,您的药快不够了,太医又进不来。”
陆晚晴却反而安慰她:“无妨,不吃那些苦药也好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云枝不禁红了眼眶。
她是太傅之女,也是当今皇后,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日子!
云枝再看不下去,独自去了乾元殿。
门外,风雪大作。
云枝的额上已经满是血,却还在不断地磕着头。
“皇上,求您去看看娘娘吧,皇上……”
而此时,殿内。
厉寒珏面无表情地批着奏折,一言不发。
可外面的乞求却一遍遍钻入耳畔,扰得他心神不宁。
脑海里,似是陆晚晴苍白的脸一闪而过。
他怒然放下奏折:“把外面的宫女杖责二十,送回去!”
身旁的宫人无声悲叹,出去传旨了。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那般琴瑟和鸣的帝后,演变成了如今……
此时,凤藻宫。
陆晚晴好不容易止住咳嗽:“云枝,水……”
可偌大的宫殿里,只有她自己的声音。
陆晚晴撑着起身,走出正殿。
就见云枝身体僵硬地跑过来:“娘娘,您怎么起来了?”
陆晚晴一怔,盯着她额头的伤:“你的伤……”
云枝目光躲闪:“奴婢刚才摔了一跤。”
陆晚晴明白云枝必然是去求厉寒珏了,也知道厉寒珏不愿来……
她眼眶一热,没有拆穿:“云枝,你是本宫的身边最亲近的人,不要让本宫担心。”
云枝咽下泪强笑:“娘娘,我没事的。”
却更让陆晚晴心里愧疚万分。
大雪一连下了几日。
凤藻宫中的炭早已用完,陆晚晴的日子愈发难过。
这时,云枝推开门小跑进来:“娘娘,院中的红梅树突然枯死了!”
陆晚晴恍惚一瞬。
那红梅是为庆她身怀龙裔之喜,厉寒珏亲手所植的礼物。
后来孩子没了,只剩这株红梅。
没想到还是未能熬过这个冬天……
想起这些,她心里不由得伤感。
却听这时,云枝又小心翼翼开口:“奴婢本想悄悄移走,却在将树挖出时,在土里找到了这个。”
说罢,她将一个油纸包举过头顶。
陆晚晴呼吸一窒,一眼就认出了纸包内的东西——麝香。
当年,她格外爱惜那株红梅,事事亲力亲为,可一个月后,她便滑胎了。
那时她哭得肝肠寸断。
厉寒珏将她揽在怀中安慰:“昭昭,我们还会有孩子的……”
可后来……她再也怀不上一个孩子!
“原是如此。”陆晚晴喃喃出声,两行眼泪无声流下,“原来他早就算好了……”
她喉间腥甜一涌而上,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。
片刻后,云枝惊慌的声音响彻凤藻宫——
“皇后娘娘!”
第五章
凤藻宫。
昔日清雅的宫殿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败气息。
陆晚晴怔怔看着帐顶,眸底凝着化不开的哀伤。
门被推开。
厉寒珏缓缓踱了进来。
方一踏入,他双拳缓缓在袖中握紧了。
陆晚晴容色憔悴地躺在床上,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。
整个内殿冷得有如冰窖。
厉寒珏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指,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:“盈妃已经醒了,她说当日之事与你无关……是朕误会你了,即日起便解除你的禁足。”
他堂堂九五之尊能做到这个地步,想来陆晚晴也要识大体。
可陆晚晴没有行礼,反而轻轻将一枝枯败的红梅放下。
“皇上,那株梅树死了。”
厉寒珏坐到床边:“病中不宜多思。你若喜欢梅树,朕以后让人给你再种一些。”
陆晚晴沉默了一瞬,才艰涩问道:“可臣妾在树下发现了麝香。”
她缓缓抬眸:“皇上可知咱们的孩子就是因此而亡的?”
十指蜷在一起,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只要厉寒珏否认,她便信。
但厉寒珏数次张口,终究沉默不语
陆晚晴的心瞬间沉入冰川:“皇上,难道您就如此厌恶那个孩子吗?”
厉寒珏似是不忍,拉过她的手:“以后嫔妃生的孩子,都是你的孩子。”
陆晚晴怔怔地抽回:“那也是你的孩子,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,你便没有一点伤心之情吗?”
厉寒珏触及她眼中的埋怨之色,不由得含怒起身:“朕已经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想要的尊位,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
“君王以社稷为重,朕以为你会理解,是朕高看你了!”
说罢,他直接拂袖而去。
屋外的风雪大作,吹进了陆晚晴眼底。
是她错了……
错在相信了他的年少情深,落得满目荒唐……
那日后,厉寒珏再未来过。
云枝说这段时间他都在陪着伤愈的乌兰绮。
陆晚晴听多了,慢慢地她发觉自己连伤心都不会了。
不久后,冬至。
宫妃按例接见家人的日子。
这天,是陆晚晴唯一期盼日子。
她早早地在凤藻宫门口等待,直到瞧见陆父进门的那一刻,眼眶便红了。
“父亲!”陆晚晴像小时候一样埋在父亲的怀里。
陆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:“昭昭瘦了。”
短短四个字,让陆晚晴眼眶微湿。
“来之前,为父听说了你在宫里的事情。”
陆父声音和蔼:“昭昭,现在的你是大厉皇后,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,知道了吗?”
“陆家一生忠心大厉皇帝,你的夫君,他的任何抉择都不会错。”
陆晚晴眼底含泪,怔怔望着父亲鬓白的发,忽然觉得自己不孝。
陆家长子战死沙场,她入宫为后,多数时候都是陆父撑起了一切,让她有了在后宫立足的资本……她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!
将酸楚咽下,陆晚晴轻声答应着:“女儿知道了。”
陆父心疼她的懂事,粗糙的手抚着她:“昭昭,父亲为你骄傲。”
送走陆父后,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了。
陆晚晴走到当年种着梅树的地方,定定站了许久。
将手里的盒子埋在了树根下的土坑里。
盒子里,是一株残败的红梅,和昔日她为孩子做的衣物……
哪怕双手因此被冻得通红,也浑然不知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双黑色的皂靴缓步走入视线里。
厉寒珏寒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:“皇后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
陆晚晴悄然止了动作,喉咙沙哑:“臣妾不敢。”
厉寒珏极其厌恶这样的陆晚晴,因为以前爱他的那个陆晚晴总是厉柔爱笑的。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!
心中微怒,厉寒珏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冰冷——
“朕已经下旨册封盈妃为盈贵妃,代你掌管凤印,处理六宫事务!”
第六章
陆晚晴双睫一抖,随即又恢复平静。
“臣妾……这就去取凤印。”
转身朝殿内走去。
寒风将她繁复的宫装吹起。
厉寒珏这才发现,陆晚晴真的瘦了很多……
片刻后,陆晚晴拿着凤印出来,交给厉寒珏身边的宫人。
厉寒珏莫名涌起怒意,声音冷硬:“你倒是大方。”
陆晚晴心??中苦涩。
皇后之位于她而言,更像是一把枷锁。
厉寒珏见她不答,怒气更甚,径直转身离去。
只冷冷留下一句:“皇后便在凤藻宫安心养病吧,无事不用外出了。”
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。
陆晚晴一句话未说,垂眸行礼送别他离去……
将近年关,各宫内都开始热闹起来。
只有凤藻宫安静得犹如冷宫。
云枝跪在躺椅旁,轻声哀求:“娘娘,您吃一点吧……”
陆晚晴无力地挥挥手让她下去,怔怔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出神。
突然,云枝去而复返,脸上满是焦急:“娘娘,有人说老大人通敌叛国,现在已经下了大狱!”
陆晚晴眼前一黑,几乎要晕过去。
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备轿,去乾元殿。”
大雪纷飞,寒风扑面。
乾元殿。
陆晚晴刚要进门,便被宫人拦在殿门口。
“盈妃娘娘在里面伴驾,娘娘,您请回吧。”
陆晚晴咬紧下唇,一撩裙摆在雪地里跪下:“本宫便在此跪到皇上愿意见为止。”
宫人们闻言面色为难,劝也不敢劝。
直到夜幕降临,乾元殿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。
陆晚晴膝盖针扎似的疼,眼前一阵阵晕眩。
她不得不咬住舌尖来保持清明。
唇间斑驳,满是血迹。
宫人不忍,又进去通传了一次。
片刻后,门终于被打开了。
陆晚晴猛地抬头,正对上厉寒珏冰冷的眼神。
“才几日不见,皇后真是越发没规距了!”
陆晚晴呼吸轻颤,膝行数步跪到厉寒珏跟前:“皇上,臣妾的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通敌之事!”
厉寒珏眸光冷沉地扫过她:“是真是假,朕自会查清楚,轮不到你来置喙!”
乾元殿内烛光灼灼,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光带。
就像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。
陆晚晴抬起盈满泪的眸子,厉寒珏不为所动:“陆晚晴,自你嫁给朕那日起,陆家的事便再与你无关。”
“你若不是朕的皇后,陆家出事必会牵连于你,还不知足?”
陆晚晴颤着手抓住了他的龙袍一角:“皇上,臣妾到底是陆家女儿……”
她怎可为了皇后尊荣而眼睁睁看着父亲冤死狱中?
厉寒珏眉宇间满是凛意,一把甩开袖子:“不知好歹!”
陆晚晴身形不稳,被摔在地上。
心底比身下的雪还要冷。
厉寒珏举步往前走,丝毫不顾形容狼狈的陆晚晴。
“既然你不在乎这皇后之位,那就永远别当!”
第七章
陆晚晴身形一晃,眼睁睁看着厉寒珏走远。
云枝扶住她,已然带上哭腔:“娘娘,现在可怎么办?”
陆晚晴咬紧唇瓣,踉跄着站起:“去大牢。”
牢狱内。
陆父坐在草席上,白发凌乱。
陆晚晴抓住木栏,哽咽道:“父亲……”
陆父猛地站起走近:“昭昭,你怎么来了。”
牢狱内阴冷,陆晚晴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在掌心揉搓。
她勉强提起嘴角:“您放心,女儿一定会去求皇上还您一个清白的。”
“昭昭,别费心了。”陆父打断了她,叹了一口气:“皇上不会放过我的。”
陆晚晴愕然抬眸。
陆父有些不忍:“帝王心术,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家族坐大,为父门生遍布天下,皇上怎能放心?”
陆晚晴心口巨震,语无伦次地道:“父亲您辞官,好不好?”
虽然她心里明白一切都无事于补……
她害怕了,这次她真的害怕了。
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这皇后之位,更没想到该承受的代价会这么大!
袭上心头的慌张和恐惧让陆晚晴眼眶红了:“父亲……我不愿再当皇后了……”
陆父反手握住她的手,安慰地拍了拍:“昭昭,只要你好好的,为父就放心了。”
听出他话中的诀别之意,陆晚晴只觉入骨刺痛。
她父亲一生都忠于大厉,最后却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……
陆晚晴转过身,眼泪不禁簌簌而落。
身后,陆父躬身长拜:“微臣,恭送皇后娘娘!”
陆晚晴明白,她不能再多待。
出了大牢。
陆晚晴在原地站了片刻,而后朝云枝道:“去永乐宫。”
若还能有人劝动厉寒珏,便只有乌兰????绮了。
不多时,永乐宫的宫门出现在陆晚晴的眼里。
乌兰绮一见她就迎了上来:“皇后娘娘,您怎么来了?”
陆晚晴抓着她的手:“陆家的事,能否请你帮我劝劝皇上……”
这次她没有讲究妻妾之分,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娘娘……”乌兰绮面带为难。
还未说完,身后就传来厉寒珏熟悉的声音:“皇后身为六宫之主,难道不知后宫不得干政?”
陆晚晴脸上血色褪尽。
就见厉寒珏蹙眉大步走来,挽住了乌兰绮的手。
“还不回去!”
说罢,他转身就要往殿内走。
陆晚晴捂嘴咳嗽,声音沙哑发颤:“皇上!你就不愿再念惜最后一丝情意吗?”
厉寒珏却恍若未闻,脚步并未她的话而停留半分。
冰冷的风雪吹过,如是吹进了陆晚晴的心。
她指甲嵌入掌心,生生将涌至喉间的血腥咽了下去。
那厢。
乌兰绮柔顺地倚在厉寒珏怀中,犹豫片刻,还是开口求情。
“皇上,能否看在娘娘伴您多年的份上,宽恕一回?”
厉寒珏眉间皱紧,刹那间眼底似闪过陆晚晴满是凄楚的眼。
片刻,他漠然开口:“那是她咎由自取!”
……
凤藻宫。
陆晚晴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。
这些时日来,她上下打点,想让陆父在大牢少受些苦楚。
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思虑,短短几日,已呈灰败之色。
陆晚晴用帕子擦干唇边的血迹,从贴身的内袋中拿出一个玉佩。
“云枝,你把这个送去乾元殿。”
这是大婚当晚厉寒珏赠给她的,许诺她一体同心之意。
云枝含泪领命而去。
不多时,外面便传来了公公的宣告:“皇上驾到——!”
陆晚晴无力睁开眼,看着走了进来的厉寒珏。
颤着手去触厉寒珏的衣袍,声音哀切:“皇上……”
下一刻,厉寒珏直接将玉佩丢在她身前。
“不用求情了,你父亲已经在大牢内畏罪自杀了。”
第八章
霎时,陆晚晴只觉得万箭穿心。
眼泪滑落,她轻轻摇着头喃喃道:“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厉寒珏顿了下,将一张沾了血迹的宣纸递到她身前:“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。”
陆晚晴手指抖得不成样子,好不容易才将那纸打开。
上面只有寥寥数字。
“昭昭吾儿,珍重自身。”
那是她父亲的字迹。
哪怕到了最后,父亲还在惦记她……
陆晚晴将宣纸紧紧按在胸前,悲恸梗在了喉间。
又是一大口血涌出,将宣纸彻底浸透。
厉寒珏眸底染上几丝惊慌。
将陆晚晴搂在怀里,声音柔了几分。
“只要你以后尽好本分,朕保证不会因为陆家的事而迁怒你。”
陆晚晴无力地抬起头,哀求道:“皇上,请您允准臣妾送父亲一程。”
闻言,厉寒珏脸色隐隐透着不悦。
“你身为皇后去给罪臣送行,不是给朕丢脸吗?”
陆晚晴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:“那请皇上废了臣妾吧。”
这个尊贵的头衔,不过是套住她的枷锁。
厉寒珏眉宇骤然一冷:“你说什么?”
陆晚晴声音凄然:“如今皇上高枕无忧,也不必勉强对着臣妾虚情假意。”
“你是在怪朕?”厉寒珏的理智被莫名涌起的怒火焚尽。
他一把将陆晚晴压到身下,怒目而视:“这些年,朕为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吗?”
陆晚晴心彻底慌了:“你做什么……”
厉寒珏却不给她挣扎的机会,细吻落入她颈间,呼吸愈灼:“昭昭,以后你我之间再无芥蒂,朕会好好待你。”
陆晚晴怎么也挣不出厉寒珏的禁锢,眼泪都似哭干了。
她只听得他的每一声‘昭昭’,何其讽刺,何其荒唐!
不知多久,羞辱才得以结束。
厉寒珏穿戴整齐,看向床沿边无一丝生气的陆晚晴,心竟隐隐作痛。
他轻挽过女人耳边掉落的鬓发,柔声嘱咐:“以后不要再说离开朕的话。”
陆晚晴却闭上眼睛,眼泪没入青丝。
七日后。
陆晚晴坐在躺椅里看着飞雪。
所有的景色都没落入眼底,看起来就如行尸走肉一般。
云枝轻轻走过来:“娘娘,奴婢听说朝中有人上书,说老大人既已身死,就让他的尸身回家安葬,皇上允了。”
陆晚晴眼睛微动,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,直接朝宫门口跑去。
云枝拿着大氅在后面追:“娘娘!”
寒风刮得陆晚晴脸颊生疼。
她却毫无感觉,只想着跑快点,再快点……
宫门口。
陆晚晴倚在柱子后,用帕子捂住嘴。
不远处,一口破旧薄棺远远离开皇宫。
只有一个垂老的宫人走在旁边。
陆晚晴朝着棺材跪下,重重磕了个头,声泪俱下:“父亲,女儿不孝……”
因为她是大厉的皇后,所以只能这样远远地送一程。
而陆家如今只剩她一人……
直到棺木已经再也看不见,陆晚晴才回到了凤藻宫。
乌兰绮正在殿中等着她,神色间竟有几分落寞。
一见陆晚晴进来,便开门见山道:“皇后娘娘,近些时日,我觉得皇上越来越不喜欢我了。”
陆晚晴闻言一愣。
就见乌兰绮双眸微垂,隐着淡淡失落:“皇上近日虽经常来陪我,赏赐我不少物件,可我却能看出来他总是心不在焉……”
她说着说着又稍顿了下,转头看向陆晚晴问道。
“娘娘,您知道昭昭是谁吗?”
第九章
陆晚晴僵在原地。
下意识地就跟着重复了一句:“昭昭?”
乌兰绮细眉拧在一起:“皇上和我在一起时,偶尔会这样唤我。”
陆晚晴心痛难抑,手不由得揪紧了衣领。
原来在厉寒珏眼里,她也不过如此,随时都可以被代替!
那些年少情深,只有她当了真……
乌兰绮见陆晚晴唇色发白,想起她父亲刚过世,有些歉疚地垂下眸。
“是我扰娘娘清净了,娘娘您好好休息。”
说罢,她缓缓走出了凤藻宫。
陆晚晴无声垂泪,甚至不知道乌兰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。
夜凉如水。
陆晚晴昏沉睡去,竟梦到了和厉寒珏初遇的时候。
厉润如玉的少年折下红梅递到她手里:“姑娘绝色,更胜梅花。”
只一眼,便胜万年。
梦中不知时光,倏而到了大婚当晚。
厉寒珏握着她的手,在红纸上写下: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……留明待月复,三五共盈盈……
他目光灼灼,似是只盛得下她一人。
“昭昭,从此你是我唯一的夫人,终其一生,绝不纳妾。”
那时的厉寒珏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,连夺嫡之争的资格都没有。
可不久,陆晚晴收到入宫为后的消息。
那时她才明白,所谓誓言,所谓情深,不过算计一场……
凛冽寒风吹得窗柩作响,陆晚晴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视线一凝,厉寒珏竟坐在床边。
他见她醒来,眸光有丝闪烁:“终于醒了?你可知你已经昏睡几日了。”
又端起小炉上厉着的药碗,舀起一勺药递到陆晚晴唇边。
陆晚晴微微侧头避过:“皇上九五之尊,不必如此纡尊降贵。”
如今她心念俱灰,实在不想再受这些苦药的折磨了。
厉寒珏手一顿,语气微沉:“你要如此不识抬举吗?”
他还从未主动给哪个女人喂过药!
“臣妾不敢。”陆晚晴对厉寒珏的怒气无动于衷。
她静静地躺着:“每每思及起想起当年的情深若梦,才明白……从来都是臣妾承不起这份情。”
却不想厉寒珏最见不得她那副生疏至极的模样,手中药碗狠狠砸在地上。
碎片四溅,吓得宫人噤若寒蝉,跪了一地。
陆晚晴脸色更显苍白。
听上方厉寒珏含怒的声音响起:“你以为你无可取代?朕随时都可以另立新后!”
说罢,他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。
陆晚晴缓缓闭上眼,压下翻涌的情绪。
云枝在床前不断啜泣:“娘娘……”
陆晚晴勉强一笑:“不要叫我娘娘了。”
在她心里,早就不想当这个尊贵的皇后娘娘了。
冬去春来。
一派盎然生机中,陆晚晴的身体却已经病入膏肓。
凤藻宫也唯有乌兰绮经常过来。
这日,她搀起陆晚晴往御花园的方向走。
“娘娘,春日百花盛开,你陪我一同去欣赏可好?”
陆晚晴病体虚弱,但见乌兰绮脸色不同往日,还是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。
御花园,高台上。
乌兰绮徐徐开口:“昨日皇上来找我,无意中落下一枚玉佩,我瞧见上面刻着一个昭字。”
陆晚晴猛地停住脚步。
听她继续说道:“想来那玉佩定是皇上与昭昭的定情之物,我却越看越眼熟,终于想起曾在皇后殿内见过一枚一样的。”
陆晚晴心一颤,张口欲言,却被乌兰绮抵在了栏杆上。
“皇后,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明白了?你明知皇上对我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曾经的你,却从未与我说过!”
她步步逼问:“我把你当姐妹,你却如此愚弄我!”
陆晚晴眼中蓄满哀痛:“你听我说……”
乌兰绮脸上闪过一抹疯狂:“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!”
“我乌兰绮,要做心上人,也只做独一无二!”
话落的刹那,她伸手向前狠狠一推!
根本不给陆晚晴反应,她身体一阵失控,从高台上直直坠落!
第十章
陆晚晴猝不及防,从高台上滚落下来。
她头上都是血,朦胧看到高台上乌兰绮满是快意的脸。
她似疯了般大笑奔跑,口中念念有词。
陆晚晴却低喃不出半分,缓缓阖上眼。
这深宫之中,何人不可怜。
昏迷前,耳畔传来惊恐的尖叫声:“来人啊!皇后娘娘坠楼了!”
……
凤藻宫内灯火通明。
墙角燃着熏香,却遮盖不住满屋的血腥味。
宫女不断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奔走,数十个太医围在一起,各个满面愁容。
云枝急得六神无主,只能一声声地唤着:“娘娘,您撑着点……”
陆晚晴倚在她怀中,不断地咳着血。
她目光茫然,口中不断喃喃:“云枝,我想回家……”
字字泣血,听得云枝潸然泪下。
只能哄着:“姑娘,老大人马上就来接你,您千万撑住。”
陆晚晴虽痛得犹如凌迟,神智却还清明。
父亲已经逝去,陆家只剩她一人。
思至此处,陆晚晴又吐出一大口血来。
云枝颤抖着手去擦,可下一刻,又有更多的血涌出来。
太医惊慌失措地捧着药碗进来,“快给娘娘服下!”
云枝接过来,抵在陆晚晴唇边:“娘娘,您喝下去,喝下去就不疼了。”
陆晚晴却不肯张口。
云枝眼泪大颗砸进药碗,“娘娘,奴婢求您了……”
药汁混着血迹从嘴角流下。
碗底见空,却没有一口喝进去。
云枝搂紧陆晚晴,朝太医道:“求太医再熬一碗来!”
太医轻轻摇了摇头:“心病难除,娘娘生念已绝……微臣这就去请皇上过来。”
陆晚晴周身剧痛,想阻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往乾元殿去了。
陆晚晴眼前渐渐恍惚起来,与厉寒珏初遇的场景在眼前浮现。
国子监中,红梅树下,如玉少年眉目含笑。
终究只是梦一场……
云枝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,陆晚晴沾满血的手猛地垂落。
乾元殿中。
厉寒珏慢慢描着笔下的红梅,随口问道:“皇后如何了?”
宫人颤颤巍巍不敢抬头:“听太医说,娘娘她始终不肯服药。”
厉寒珏笔下一停,不由得就有些恍惚。
厉柔爱笑的陆晚晴,是如何变成今日严肃固执的样子的?
厉寒珏重重放下笔:“她就这么想死?”
抬脚数步,眼前又闪过陆晚晴的冷眼。
厉寒珏又回到御案后。
沉思片刻,他拿出废后诏书,满不在意地扔给宫人。
“皇后行为如此乖张荒唐,如何配得上国母之位?去凤藻宫宣旨吧。”
宫人是看着陆晚晴进王府的,见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,心中暗叹一声。
厉寒珏坐下,看着纸上的红梅,蓦地一阵心烦意乱。
备受煎熬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。
倏然,宫人惊慌失色地跑了进来,悲切的声音响彻大殿。
“皇上,皇后娘娘她……薨了!”
第十一章
偌大的乾元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。
厉寒珏一愣,随后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。
“死了?”
声音虽轻,却能清楚地听出话语中的不敢置信。
宫人怯怯不言。
良久,厉寒珏失笑起来:“她为了逃开朕,还真是狠得下心啊。”
那笑容凄厉,吓得宫人跪倒一地。
倏地,他喉头涌上股腥甜,呕出一大口血,悉数在红梅画中晕染开!
“皇上!”宫人脸色惊变,一拥而上。
厉寒珏却失力跌坐在龙椅上,带笑低喃着:“陆晚晴,你死了好……”
厉寒珏那日吐血后便陷入了昏迷。
整整六日,他吐血不止,高烧不退。
他口中不断呢喃着一句话,换了数个人去听,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。
“昭昭,昭昭……”
他一直在叫陆晚晴的名字。
各地藩王蠢蠢欲动,大厉都城满是风雨欲来。
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地摇着头,皇宫内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后事。
第七日,陆晚晴的头七之日。
厉寒珏却醒了过来。
宫人几乎喜极而泣:“皇上,您终于醒来了!”
厉寒珏脸色惨白地撑起身体:“她呢?”
宫人知道这个“她”指的是谁,避开了他的视线,小声回道。
“皇后娘娘……现在在凤藻宫,明日葬入皇陵。”
厉寒珏脱力地倒了回去,吓得宫人又是魂飞魄散:“皇上——”
厉寒珏用力闭了下眼睛,复又睁开:“摆驾凤藻宫。”
宫人想劝阻,但触及厉寒珏铁青的脸色,还是闭嘴了。
凤藻宫。
厉寒珏一下龙撵,身形便是一晃。
昔日熟悉的宫殿入目都是白色。
缓步踱入,再没有那个在宫门口跪着迎接他的人影了……
厉寒珏心脏似被火炙烤着,当年夺嫡之争何其凶险,他都没有过畏惧。
可现在,他却不敢踏入殿里。
身后的宫人担忧地上前一步:“皇上,您龙体欠安,还是回去歇着吧。”
厉寒珏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。
他像个抽去魂魄的木偶,麻木地一步步走进了前殿。
陆晚晴穿着皇后的礼服,脸上一片安详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守在灵前的宫女纷纷俯身行礼:“请皇上安。”
厉寒珏随意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。
很快,前殿内就只剩下他和陆晚晴了。
厉寒珏在陆晚晴身边坐下,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流连:“皇后,我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,没有这样安静地呆着了。”
可当年在王府,他们却总是很喜欢单独呆在一起。
陆晚晴看书,他躺在一旁小睡;
陆晚晴抚琴,他在树下舞剑。
而在他登上皇位后,这一切都消失了。
他们周围总是围着众多的宫女内侍,她不再称呼他“寒哥哥”,也不再调皮地偷偷在他看书时捂住他的眼睛。
她是最得体的皇后,再也不是当年的陆昭昭。
她越来越不爱笑,张口“臣妾”闭口“皇上”。
厉寒珏终于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宠爱乌兰绮——因为她像极了初识的陆晚晴。
那个还没有被宫规抹杀的陆晚晴。
厉寒珏捂住眼,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:“皇后,你就是这么报复朕的吗?”
“朕当年接近你,的确存了利用你的意思,可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对你的感情就已经变了。”
“或许是你第一次含羞叫我‘寒哥哥’的时候吧。”
“你恨朕杀了你父亲,朕作为皇上绝不后悔,可作为寒哥哥却错了。”
“昭昭,我错了……”
厉寒珏眼前一片晕眩,鲜血一口接一口地涌出。
像极了陆晚晴辞世的样子。
“昭昭,寒哥哥错了……是我亲手将那个爱笑爱闹的你抹杀了,又在别人身上找你以前的影子。”
“我真的是……全天下……最愚蠢之人……”
厉寒珏眼前已经看不到什么了。
他摸到陆晚晴的手,紧紧扣在手里。
“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……留明待月复,三五共盈盈……”
厉寒珏缓缓在陆晚晴身侧躺下,安心地闭上了眼睛。
“昭昭,我来寻你了,黄泉路上,莫要躲我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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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天寰二十一年,陆府。
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白梅香味。
陆晚晴意识昏沉,好像陷在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。
直到房门被推开,寒风袭来。
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:“姑娘,姑娘快起来,你忘了老大人说今日要带你进宫呢。”
陆晚晴嘟囔了一声:“云枝别闹。”
下一刻,意识陡然清明了起来。
姑娘?老大人?
陆晚晴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眼前摇着她身体的人正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云枝。
只是她竟然是一副十五六岁的样子。
陆晚晴心头剧震,这是怎么回事?
云枝被陆晚晴盯得后背发毛:“姑娘,你怎么了,奴婢脸上有脏东西吗?”
陆晚晴头还有些晕沉,她从床上坐起来,定定地瞧着云枝的脸。
“云枝,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?”
云枝与她同岁,如今应当是二十有三,怎么会是这副模样?
云枝撒娇地嘟起嘴:“姑娘,你睡糊涂了吗,奴婢才十五岁,本来就年轻啊。”
陆晚晴的头顿时似要开裂般疼。
怎么会这样?
云枝已经拿着衣服过来了,“姑娘,您今日要随老大人进宫,还是要穿得贵重点,奴婢觉得这件水红色的好看……”
陆晚晴越听越心惊,不由得打断:“云枝,现在是哪一年?”
云枝这下是真的害怕了,上前来摸她的额头。
见陆晚晴没有高烧的迹象,方惴惴不安地道:“姑娘,现在是天寰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五啊。”
陆晚晴脸色唰地白了。
天寰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五。
她竟然回到了七年前还未与厉寒珏相识的时候?
到底是她现在在梦里,还是与厉寒珏的那七年才是做梦?
云枝见陆晚晴胸口不断起伏,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说话,不由得十分担心。
“姑娘,你别吓奴婢!奴婢这就去请郎中!”
“等一下。”陆晚晴叫住云枝,满脑子都是茫然。
“我没事,只是有点没休息好,你去跟父亲说一声,就说今日我不随他进宫了。”
如果她真的是重生,那这辈子她再也不要与厉寒珏有任何牵扯了。
而上辈子,她正是今日遇到的厉寒珏!
少年折梅相送,她芳心暗动……
却是厉寒珏精心设计的相遇!
陆晚晴听着云枝离去的脚步声,慢慢倒回了床上。
思绪万分,陆晚晴累极,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。
直到被云枝轻轻唤醒:“姑娘,姑娘?”
陆晚晴睁开眼睛,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。
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云枝替她换着衣服:“已经中午了,老大人已经从宫中回来了。”
想到前世惨死的父亲,陆晚晴心口一痛。
“快些替我梳洗,我要去给父亲请安。”
老天爷开恩,让她还有机会再在父亲膝下尽孝。
那她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,好好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。
云枝手脚麻利地替陆晚晴换好了衣服,又梳好发髻。
陆晚晴连手炉都没来得及拿就往前厅跑去。
刚入前厅,就见到那清瘦的身影。
陆晚晴双眼不由得湿润,缓缓跪下,一语双关道。
“父亲,女儿不孝,现在才来给您请安。”
第十三章
陆父有些诧异,随即慈爱地将陆晚晴扶起:“我儿不必多礼,为父听云枝说你身体不适,可请郎中来看过了?”
闻言,陆晚晴只觉心被搅成了泥。
陆父见陆晚晴不断滚落的泪珠,也吓了一跳。
“昭昭,可是哪里疼?”
陆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泪珠拭去,赧然道:“女儿失仪了,女儿只是想马上就是母亲忌日,一时难忍心痛罢了。”
陆父也怅然叹了口气:“昭昭孝顺,明日去陪母亲说说话吧。”
陆晚晴乖顺应是,又陪陆父说了一阵子话,才回到自己的闺房内。
次日。
陆晚晴早早备好了纸钱香烛,带着云枝去了陆母的坟前。
她让云枝走远了一点,将纸钱点燃。
“母亲,是您在冥冥中保佑着昭昭吗?这次,昭昭再也不会让父亲陷入那样的境地了。”
“您在天之灵,请继续看顾着父亲。”
烧完纸钱,陆晚晴又说了一些这些年的事,方带着云枝回府。
马车走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。
陆晚晴掀起帘子,看着两侧熟悉的商铺。
前世她入宫后,所食所用都精美奢华,可她最想念的,却是当年父亲下学后从朱雀大街上买的零嘴吃食。
陆晚晴贪念地看着。
这时,马车猛地一晃。
陆晚晴猝不及防之下,差点从马车上摔了出去。
那马像是突然发了狂,在朱雀大街上狂奔起来,吓得周围百姓纷纷尖叫避让。
车夫已经被甩了下去。
云枝的头在车窗上磕了一下,正高高肿起。
却还扑过来将陆晚晴护在身下:“姑娘小心!”
陆晚晴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,见街上尘烟滚滚,而正前方有一个孩子!
“快跑!”她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那孩子已经吓得呆住了,站在原地不动。
眼见就要撞上去,陆晚晴的心悬到了喉咙口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银色的身影闪过,一把抱起孩子就地一滚——
堪堪与疾驰而过的马擦肩而过!
陆晚晴松了口气。
下一刻,那银影又掠过来,径直坐到了马上!
那熟悉的背影,让陆晚晴浑身一僵。
怎么会是他……
骏马还在往前冲,陆晚晴的身体不断撞上车壁。
比起身上的疼痛,心底的疼痛更加鲜明。
她紧紧闭上眼睛,不再去看前方的身影。
前世,她十六岁嫁给他,本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,却惨死皇宫,死时年仅二十三。
而牵扯进两人恩怨纠葛的,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、父亲……
重活一世,本以为不随着父亲进宫便能斩断孽缘,没想到又在这里撞见了。
简直是孽缘。
这时,发狂的马慢慢停住脚步,倏而猛地瘫倒在地。
车厢中的陆晚晴没留神,直接被甩了出去。
“啊——!”
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。
她落在一个厉暖的怀抱里。
意识到身前的人是谁,她如雷击般迅速退开。
现在的她,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眼前人。
云枝手脚并用地从马车上爬下来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
陆晚晴找回一些神智,低着头,小声道:“多谢尊驾。”
头顶传来一道极好听的声音:“姑娘多礼了。”
陆晚晴不动声色地瞥去。
只见眼前穿着银白衣袍的少年丰神俊朗,光风霁月。
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,递到陆晚晴身前。
“在下厉寒珏,姑娘可伤着了?”
第十四章
陆晚晴却没去接,只是侧过身:“小女子无事,此番多谢厉公子了。”
厉寒珏不以为意地收回帕子,走到那倒地的马前,足尖一勾。
一条约有半臂长的蜈蚣爬了出来,被厉寒珏一脚踩死。
“看来这便是让马突然惊起的罪魁祸首了。”
陆晚晴脸色有点发白。
如果今天不是厉寒珏在场,就算她能有幸活下来,那孩子却是九死一生。
到时候别说她要有牢狱之灾,就连她父亲都难逃劫难。
想到这里,陆晚晴又朝厉寒珏行了个礼:“小女子多谢尊驾救命之恩。”
厉寒珏勾唇一笑:“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?”
陆晚晴始终避着他的视线。
见厉寒珏没有要走的意思,只好去和云枝说话。
“去查看一下今日有哪些商铺遭了损失,双倍补偿。”
云枝低声应是。
厉寒珏倒是多看了陆晚晴一眼。
“小女子还有事,先行一步了。”
说罢,她不等厉寒珏回复,转身想带着云枝离去。
厉寒珏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:“姑娘没有马车,难道要走回去不成?不如在下……”
还没说完,便被陆晚晴打断了。
“多谢好意,不必了。”
她实在不愿与厉寒珏再有牵扯。
厉寒珏也不强求,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,眸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。
这时,贴身侍从裴云鹤迎了上来。
“王爷,您没伤着吧。”
见厉寒珏定定望着前方,不由得有丝好奇:“这位姑娘是?”
厉寒珏双手负在背后,眸光一闪:“马车上有陆家的徽章,你说她是谁?”
裴云鹤沉思片刻,随即面露喜色。
“陆家……难道是陆太傅之女?”
厉寒珏微微颔首:“不错。”
裴云鹤难掩激动之情:“太傅门生众多,朝中有一半的臣子曾是他的学生,若是王爷能娶太傅之女……”
厉寒珏但笑不语,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。
……
陆府。
陆晚晴怔怔地托着下巴,看着窗外的星子出神。
原想着离厉寒珏越远越好,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。
还是说,今日相遇也是厉寒珏精心布局的呢?
毕竟,前世他也是这么算计她的。
正想着,云枝推门进来:“姑娘,怎么还没安寝?”
陆晚晴回过神来,笑道:“睡不着呢。”
云枝走到她身边,促狭一笑:“姑娘莫不是在想白日里那位公子?”
陆晚晴唇角的笑意凝固。
云枝尚未发现她脸色骤变,还揽着陆晚晴的手臂玩笑。
“姑娘别害羞,那位公子当真是英俊不凡,和姑娘倒是相配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陆晚晴声色俱厉地出声打断。
云枝吓了一跳。
她和陆晚晴自小一起长大,陆晚晴待她一向厉柔,从未这样吼过她。
“姑娘……”云枝有些怯生生地开口。
陆晚晴沉吸口气,勉强勾起唇角:“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,若是传出去,岂非惹人笑话?”
云枝低头:“奴婢知道了。”
陆晚晴知道这火发得不对,毕竟云枝什么都不知道。
但她实在连听到自己和厉寒珏放在一起说都受不了。
“你先下去吧。”
陆晚晴疲惫地说道。
然而云枝出去后,她却没休息。
而是在窗边坐了一夜。
从那日起,陆晚晴干脆连门都不出了,就怕再遇上厉寒珏。
但大年三十当天要去卧佛寺上香,却是怎么也躲不得的。
陆晚晴特意起了个大早。
谁知刚走到山门,就遇到了厉寒珏。
就跟故意在那里等着一般。
“竟然能在此遇见姑娘,岂非有缘?”
第十五章
陆晚晴心念急转——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,难道陆府有厉寒珏安插的眼线?
她沉下脸:“佛祖面前如此轻佻,难道不怕神佛降罪吗?”
不再去看厉寒珏,她径直抬步便走。
却被厉寒珏拦住:“是在下孟浪了,原想着与姑娘有一面之缘,便开了个玩笑,绝无轻薄姑娘的意思。”
陆晚晴看着他脸上的愧色,慢慢攥紧了裙摆。
若不是她曾亲身领教过厉寒珏的手段,今日也会被他绝佳的演技骗过去。
那些她以为的甜蜜,都藏着无尽的算计与利用。
陆晚晴越过他朝前走去:“请恕小女子要事在身,不便奉陪。”
厉寒珏怔在原地,眼睁睁看着陆晚晴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,陆晚晴好像对他有着莫名的恨意。
可这究竟是为何呢?
他们只在朱雀大街见过一面,他甚至还是她的救命恩人。
厉寒珏轻笑一声,眸底的好奇简直呼之欲出。
这位陆姑娘……当真有点意思。
……
陆晚晴走到卧佛寺大殿时,才轻轻松了口气。
这才发觉背上甚至出了薄汗。
和厉寒珏呆在一起的每一刻,都让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伤痕。
她绝不会再来一次!
上完香后,陆晚晴和云枝回到陆府。
一进门,她便沉声吩咐:“将府中所有侍从丫鬟清查一遍,只要有与外人互通消息嫌疑的,通通逐出去。”
云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见陆晚晴一脸凝重的样子,连忙出去处理了。
陆晚晴长舒了一口气。
只要避免和厉寒珏接触,她就能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。
与此同时,皇宫内。
厉寒珏陪着母妃用完晚膳,又亲自递上热茶。
他母妃原是伺候厉皇的宫女,有一次被喝醉酒的厉皇临幸,后来又生下了他。
看在生下皇子的份上,厉皇也封了她一个瑶妃。
但一直不宠爱她,连带着也不喜欢厉寒珏。
瑶妃喝完热茶,打量着眼前俊秀的儿子,笑道:“想什么呢,魂不守舍的。”
厉寒珏回神,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。
无论在外人跟前多持重的人,在母亲面前总会放松两分。
瑶妃不由得失笑:“看来,我儿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了,不知是哪家的女儿?”
“母妃说笑了。”
瑶妃慢慢敛起笑意:“你若真心喜欢,大可去求父皇赐婚。只是你一定要想清楚,千万不能一时起意,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。”
厉寒珏神色蓦地肃然了起来。
他的确对陆晚晴十分好奇,也动了想娶她的念头。
却只是因为她父亲是当朝太傅而已。
至于其他的,他从未想过。
他自小被父皇冷待,又受尽其他皇子欺辱。
而在母凭子贵的皇宫内,瑶妃更是备受折磨。
因此,他只有当上太子甚至皇帝,才能让瑶妃扬眉吐气。
厉寒珏没有对瑶妃说这些,只道:“儿子知道了。”
想了想又补充:“听说御花园新进了一些西域奇花,寒冬也能开放。母妃不如去请皇后娘娘举办一个赏花宴,遍邀大厉贵女前来赏花?”
瑶妃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,含笑应了。
厉寒珏这才起身,行礼告退。
几日后,陆府。
云枝喜笑颜开地挑拣着妆奁内的首饰,絮叨道。
“元宵佳节,皇后娘娘举办赏花宴,姑娘也在邀请之列,可要好好妆扮一下。”
“奴婢猜着,皇后必是给太子选太子妃呢。”
陆晚晴怔怔地坐了一会。
她心里莫名有种直觉,这次进宫肯定又要撞上厉寒珏。
沉思片刻,她在云枝的喜悦声中,淡淡开口。
“就说我身子不适,不去了。”
第十六章
云枝愣了一瞬。
这京中贵女,没有不想嫁入皇室的。
偏生她家姑娘是个特立独行的,有这样的机会却不想要。
想了想,云枝劝道:“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邀请,若是不去,岂不得罪?”
陆晚晴捏着梳子,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。
若是去,万一再撞上厉寒珏可如何是好;
若不去,又担心皇后降罪。
陆晚晴凝神想了片刻,还是无奈地道:“那便去吧,只是换身素色的衣裙来,钗环也不要那些花哨的。”
为了不让父亲为难,这赏花宴她还是得去。
只好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了。
云枝又是十分不解,这皇后娘娘的宴会,其他贵女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?
但她不敢逆陆晚晴的意,只好满心疑虑地取了身淡绿色的衣裙来。
发髻也梳得简单,只用了绒花作为点缀。
“姑娘,若是打扮得太素雅,难免让人觉得不尊敬皇后呢。”
云枝犹豫了片刻,还是劝道。
陆晚晴一想,也觉得有道理。
便往发髻上簪了一支步摇,又戴上一对珍珠耳坠。
这才出门,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。
御花园内。
陆晚晴站在人群后面,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,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。
再站在这里,幻若隔世。
想到这,陆晚晴自嘲地一笑,低声道:“可不是隔世了吗?”
周围衣香鬓影,暗香浮动。
陆晚晴却没了赏玩的兴致,寻了个借口和皇后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声,干脆走开了。
不知不觉地,又走到了前世乌兰绮将她推下的高台上。
陆晚晴有些惘然。
如今她重活一世,希望乌兰绮的命运也能随之改变。
不要再在深宫中为人替身了。
那样明媚的女子,就应该自由地活着,
正想得出神,耳畔突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男声。
“太子殿下,皇后娘娘必是想给您挑一位出身名门的姑娘入东宫呢。”
“大厉的贵女还不是任由殿下您挑选?”
“殿下身份尊贵,又不像那厉寒珏,生母卑贱,怕是只能娶一些商户之女了。”
顿时,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。
陆晚晴脚步一错,闪身躲进了一侧的阴影下。
那几人竟然在原地停下,开始说起厉寒珏来。
言语之中,尽是轻蔑。
甚至还有污言秽语辱及他的生母瑶妃。
陆晚晴咬紧唇瓣,突然有点能明白,为何前世厉寒珏那么执着于帝位了……
那边言笑声更大了。
“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,若能像那位爬上龙床的瑶妃娘娘一般豁得出去,怎么说也能当个王妃嘛。”
“当厉寒珏的王妃,还不如去太子殿下宫里当个洒扫宫女呢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听着那些放肆的笑声,陆晚晴不由得攥紧了裙摆。
纵然她已经不爱厉寒珏,却还是为这些话恶心!
虽说天家无亲情,但好歹也是一父所出的兄弟。
出言竟如此恶毒!
这时,脚步声竟往陆晚晴这边来了。
最多不过十步就能看到她!
陆晚晴额间沁出薄汗,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,一只手蓦地从身后伸出,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阶梯下。
“唔……”
陆晚晴惊怒回头,却对上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。
竟是厉寒珏!
第十七章
陆晚晴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。
怎么都没想到厉寒珏竟然也在这里。
那方才那些话……他岂不是全听见了?
陆晚晴几乎被厉寒珏半抱在怀里,偷偷地往上一瞥,却见厉寒珏面上没有一丝表情。。
究竟是他当真平静,还是那些话他已经听了太多……已经麻木了呢?
正乱七八糟地想着,脚步声已经慢慢远去了。
陆晚晴察觉厉寒珏的手松开,连忙从那亲密的姿势中脱身出来。
厉寒珏拍拍衣袖上的灰,朝陆晚晴拱手道。
“方才事发突然,不得已唐突姑娘了,还望海涵。”
又有一丝不自在地继续道:“小王厉寒珏,之前没对姑娘说清身份,见谅。”
陆晚晴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似的,还未来得及思考,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。
“他们那样说你,你不生气吗?”
话一落,她便有些后悔。
果不其然,厉寒珏眸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。
片刻后,他摇头苦笑了一下:“这种话,我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,若要生气,早就气死了。”
果然如此……
陆晚晴有些不自在地拧紧手帕:“自古英雄不问出处,他日你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。”
前世厉寒珏登基后,几位皇子都离奇去世了。
虽然没人敢说,但都知道是厉寒珏下的手。
那时陆晚晴也暗暗心惊他手段狠辣,今日却是明白了一点。
厉寒珏悄然探头出去,仔细打量四周后才对陆晚晴道。
“若是有人看到姑娘同我在此处,难免损害姑娘清誉。趁着现在没人,姑娘快些离去吧。”
陆晚晴嘴唇翕动了数下,终究什么都没说。
转身离开了。
厉寒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,眼底划过一抹晦涩。
这还是这么多年来,除了母妃外,第一个会在意他是否会生气的人。
心里似有暖流涌过,将那些“若娶太傅之女,有益于夺嫡”的功利心冲淡了些许。
另一边。
陆晚晴快速回到了宴中。
首座上,皇后言笑晏晏地同各位贵女说话。
坐在她身旁的,是一个容色摄人的女子。
穿着一身烟粉色的如意裙,明眸皓齿,竟将在座的艳色都压下去三分。
陆晚晴听到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。
“那位贵女是谁呀?”
“小声点……她来头可不小,她母亲乃是皇上的堂姐,听说她一出生便封了嘉柔郡主。”
闻言,陆晚晴拿着糕点的手一顿。
前世,这位嘉柔郡主会被指给太子,成为太子妃。
后来太子被废,她也跟着被幽禁。
听闻很快就去世了。
果真是自古美人皆薄命……
皇后笑着扫视过坐上诸位,在看到陆晚晴时,顿了一下。
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这位姑娘倒是很合本宫的眼缘。”
顿时,各种各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隐秘地投到了陆晚晴身上。
陆晚晴心中苦笑,却也只能起身行礼。
“臣女怎担得起娘娘称赞,是娘娘不嫌弃臣女蒲柳之姿罢了。”
言语大方,不卑不亢。
皇后笑意愈深:“不知是哪家能教出如此不错的姑娘?”
陆晚晴顿了片刻,还是道:“家父陆晁,多谢娘娘夸奖。”
满座皆是一惊,连皇后眼底都掠过一丝复杂。
陆晁,大厉太傅,同时兼任国子监祭酒。
官职不算特别高,身份却十分微妙。
因为他门生众多,朝中大半臣子都出自他座下。
若是娶了陆太傅的独女……
皇后掩下眸中神色,声音愈发厉柔:“本宫一见陆姑娘便觉得投缘,姑娘若是得空,不如常来宫中陪伴本宫?”
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拉拢了。
太子是皇后嫡出,想来皇后也是为太子之位更加稳妥而打算。
陆晚晴一想到进宫便可能遇上厉寒珏,下意识地就想拒绝。
好在话将出口时她想起眼前的人不可得罪,只好无奈地俯下身。
“臣女荣幸。”
她低低伏着身子,自然也注意不到,一道极其恶毒的眼神,正死死盯着她。
第十八章
好不容易才熬到赏花宴结束。
陆晚晴身心俱疲地靠在马车壁上,一句话都不想说。
云枝在一旁十分兴奋的样子:“姑娘,宫中是否和传说中的一样,地上都是用金砖铺的?还有,皇后娘娘漂亮吗?”
侍女只能在宫门外等着,也难怪她好奇。
陆晚晴实在没心思和她说这个,勉强敷衍了几句,便将头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。
皇后的招揽之意,她不是不明白。
只是若当真被和太子撮合在一起,岂非落个和上辈子嘉柔郡主一般的下场?
况且在御花园高台旁听到的话,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。
可若违抗皇后之命,只怕陆家倾覆也在旦夕之间……
一时间,陆晚晴也有些心乱如麻。
……
那日后,皇后还当真宣了陆晚晴入宫几次。
陆晚晴小心应付着,倒也没出什么大事。
她每次都是直奔皇后宫中,出宫后又立马回陆府,倒也没撞见过厉寒珏。
陆晚晴渐渐放下心来。
却没想到,躲开了厉寒珏,又撞上了另一位得罪不起的大佛。
这日,陆晚晴陪着皇后品完春茶。
见皇后有点乏地按着眉心,便起身告辞。
“臣女不扰娘娘休息了,先行告退。”
退出宫殿时,刚松了一口气,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。
还未来得及反应,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。
随即尖利的声音在耳畔炸开:“何人如此不长眼,竟敢冲撞我们郡主!”
陆晚晴顾不得脸颊生痛,一撩裙摆跪下:“臣女冒犯郡主,还请郡主赎罪。”
站在她面前的,正是嘉柔郡主。
嘉柔郡主漠然地打量了她一眼,也不叫她起来,抬起步子便走。
她的侍女跟上去前,又重重啐了一声,指桑骂槐道。
“有些人净想着攀高枝,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,究竟配不配得上!”
陆晚晴将头垂了下去,心中无奈苦笑。
侍女自然不敢如此嚣张,想来是奉了嘉柔郡主的意。
看来皇后的青眼,已经让这位嘉柔郡主将她视为眼中钉了。
可谁能知道,她陆晚晴,这辈子只想离皇宫越远越好……
陆晚晴等人走远,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顾不得揉揉生疼的膝盖,只想快点从这个地方离开。
走到宫门口时。
陆晚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,身形一僵。
想躲却已经来不及。
“陆姑娘,今日怎么……”厉寒珏走近,唇角的笑意在看到陆晚晴高高肿起的脸颊时凝住了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语气中的急切是那样的明显。
陆晚晴心口一颤,侧身避过厉寒珏的视线:“无妨,不小心磕了一下。”
厉寒珏出身宫禁,哪里看不出那分明是掌掴的痕迹。
心底竟莫名疼了一下。
“下次小心点。”
厉寒珏终究没有拆穿,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:“这是上好的消肿之药,还望陆姑娘不要嫌弃。”
陆晚晴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关切之意,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半晌,方才将那带着厉寒珏体厉的药膏接了过来,小声道。
“多谢!”
说罢,便想越过厉寒珏上马车。
却被他拦住,“很快就是春狩了,到时候……你会去吗?”
陆晚晴攥紧手中药膏,“臣女不懂骑射,便不去凑热闹了。”
留下这么一句,逃也似地回到了马车上。
擦肩而过时,耳畔清楚地听到了厉寒珏一声失落的呢喃——
“可我想见你怎么办……”
陆晚晴咬住唇瓣,放下车帘隔绝了视线。
马车哒哒而去。
厉寒珏在原地站了片刻,也跟着离去。
而在不远处,嘉柔郡主看着这边,嘴角勾起一抹寒意。
第十九章
冰雪消融,草长莺飞。
陆府。
陆晚晴靠在窗前打着盹,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快要滑落到地上。
云枝刚好进来,见到这一幕,不由得有些好笑。
陆晚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却极不擅长女红之事,绣着花竟将自己绣得睡着了。
云枝轻手轻脚地走近,想将帕子拿起来。
陆晚晴却被惊醒了:“怎么了?”
自从那日在皇后宫门口和嘉柔郡主碰上后,陆晚晴便称病在家修养,辞了皇后好几次邀约。
她只求平淡一生,不想再卷入宫中是非了。
云枝笑着摇了摇手中的请帖:“今年春狩召开在即,皇后娘娘特意差人送了帖子来,邀姑娘同去呢。”
寻常人若是得皇后亲自相邀,只怕早乐得找不着北了。
陆晚晴却只觉头大。
云枝一看陆晚晴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,忙抓着她的手摇了摇。
“姑娘,你已经推了皇后娘娘几次邀约,若是再推,皇后娘娘必定要生气了。”
“再说了,姑娘你今年就十六了,春狩可是只有王公子弟才能参加,姑娘也要为自己的婚事考虑嘛。”
陆晚晴拿起云枝手里的请帖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。
“越说越没边了,羞是不羞?”
云枝笑着躲闪,主仆俩闹成一团。
微风拂面,春季已经悄然来了……
半个月后,皇家围场。
陆晚晴扶着云枝的手走下了马车。
仔细想了半个月,加上陆父从旁劝说,陆晚晴还是来了春狩会场。
一眼望去,黄盖连绵不绝,几乎望不到尽头。
云枝在一旁惊呼:“姑娘你快看,果然是天家富贵,奴婢今日才算开眼。”
陆晚晴正想叫她小声点,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嗤笑。
“看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,上不得台面。”
云枝转身就要骂,却被陆晚晴眼明手快地按住了。
陆晚晴给云枝一个严厉的眼神,然后带着她跪下,恭敬道。
“臣女不知郡主在此,失礼了。”
嘉柔郡主这次却没离开,反而走到了陆晚晴的跟前。
“陆姑娘乃是陆太傅之女,向来饱读诗书,怕是很少来这狩猎之地吧?”
陆晚晴不知她是何意,愈发谨慎:“臣女的确不懂骑射。”
嘉柔郡主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。
“既如此,陆姑娘便好好欣赏吧,方不辜负我特意去求了皇后娘娘给你送上请帖啊。”
说罢,她径直带着侍女离开了。
陆晚晴心下一震。
原来皇后的请帖竟然是嘉柔郡主求来的!
可这是为何?嘉柔郡主不是很讨厌她的吗?
陆晚晴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详之感。
这趟春狩之行,只怕还有得折腾……
云枝扶着她起身,也有一丝不安:“姑娘……”
陆晚晴拍拍她,道:“别怕。”
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嘉柔郡主的背影,心下有了计较。
“走,先回营帐。”
夜幕降临。
为着第二日狩猎保存体力,因此诸人早早都入帐睡了。
直到巡守侍卫一声怒喝划破了寂静——
“什么人?!”
顿时一阵嘈杂,所有人都闻声出来,各个惊疑不定。
直到厉皇脸色铁青地坐上首位时才渐渐安静下来。
厉皇脸色不愉地问道:“何事如此喧哗?”
侍卫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推到空地上,随即跪下道。
“回皇上的话,属下巡夜时见此人偷偷摸摸地从一营帐中出来,形迹可疑,便将人扣下了。”
在场诸人一看男人衣冠不整的样子,顿时明白是一对野鸳鸯私下相会,被逮了个正着。
顿时都十分好奇哪家女子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。
厉皇果然脸色沉了下去,“你是在哪个营帐前逮到此人的?”
侍卫犹豫了瞬,随即开口,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——
“是陆太傅之女,陆姑娘的营帐前!”
第二十章
话音一落,气氛顿时陷入死寂,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哔啵声。
厉寒珏脸色骤变,袖中双拳紧握,骨节森然。
“听说太傅向来严格,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竟然如此不堪。”
“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了。”
“这下这位陆姑娘以后可别想抬头做人了,以后还有谁敢娶她?”
渐渐地,周围响起了一些议论之声。
厉寒珏听着这些浑话,牙关紧咬,额角蹦出青筋来。
这时,首座上的厉皇出声:“带那位陆姑娘过来。”
厉寒珏咬咬牙,正待跪下求情,就听耳畔传来一声惊讶的询问。
“这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
所有人闻声看去,就见陆晚晴怀中抱着几株花,疑惑地看着这边。
她一身裙装上沾满了泥水,绣鞋更是泥泞不堪。
有认识她的忍不住出言道:“陆姑娘,你这是去哪了?”
顿时哗声大起。
“原来这位就是陆姑娘?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。”
“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,简直是把陆太傅的脸都丢尽了。”
厉寒珏再也按捺不住,沉声道:“皇上在此,诸位慎言。”
声音顿时停住,周围的人都有点诧异地看向厉寒珏。
燕王厉寒珏,向来不得皇上宠爱,空有皇子名号,平时就跟隐身人似的。
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在人前为他人说话。
嘉柔郡主状似无意地看了厉寒珏一眼,又垂下眼睫。
因此无人看清她眼中的得色。
这时,厉皇轻咳一声,看向一脸茫然站着的陆晚晴,轻声问道:“陆姑娘,你方才在哪里?”
陆晚晴将手里的花交给云枝抱着,跪下道。
“回皇上的话,臣女听说附近长着一种名为玉玲珑的花,一时起意便带着侍女过去了,还请皇上恕罪。”
厉寒珏神色微松。
皇家围场外的确长着玉玲珑,但是却生长在距离此处足有一个时辰路程的河边。
陆晚晴若是去采花了,便不存在和他人私会的可能。
在场之人见陆晚晴的确一身泥泞,手里也抱着玉玲珑,便知此事与她无关了。
都是一脸好戏落空的失落。
厉寒珏不动声色地瞥了皇帝一眼,又变回了以往那副缄口不语的模样。
今晚,他有点冲动了.
但也不后悔。
皇帝脸色稍霁,示意陆晚晴起来。
转向地上那男人时,眉目间满是阴沉,“你大半夜偷偷摸摸潜入陆姑娘帐中,意欲何为?”
男人浑身哆嗦了一下,眼光不自觉地往嘉柔郡主身上飘。
触及到那视线中的阴寒,忍不住又浑身一抖。
随即心一横,狠狠咬了一下牙齿。
下一刻,他的身体倒在地上,口鼻中沁出黑色的血迹。
竟是当场服毒自尽了!
皇帝脸色十分不悦,让人将尸体拖走。
然后起身回了营账。
其余的人也都跟着散了。
陆晚晴唇角飞快地一勾,随即淡去,跟着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帐中。
云枝将花插在花瓶里,小声道:“今晚真是好险。”
陆晚晴靠在椅子旁,闻声笑道:“还真是多亏了你细心。”
白日里嘉柔郡主的话让陆晚晴心生警惕,便嘱咐云枝小心提防。
不久后,云枝就发现有一个男人总是鬼鬼祟祟地在她们营帐边晃荡。
陆晚晴思索片刻,干脆带着云枝去摘玉玲珑,远离是非之地。
竟然歪打正着地逃过一劫!
看来那个嘉柔郡主,是真的下了杀心了。
可她陆晚晴,也绝不会坐以待毙!
第二十一章
翌日清晨,春狩开始。
所有人都想在皇帝面前出下风头,便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。
一时间,骏马嘶鸣,人声如沸。
陆晚晴不想去凑热闹,便带着云枝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,惬意地晒着春日暖阳。
云枝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。
“姑娘,其他贵女都在前面看热闹,你倒好,躲在这里看书,这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呀?”
陆晚晴翻过一页,淡淡道:“这里安静啊,多好。而且那些被猎杀的动物都血淋淋的,我有点不忍心看。”
“姑娘当真是慈悲心肠。”
阳光从树冠中落下,轻柔地披在陆晚晴身上。
少女肤色白皙,嘴角噙着一抹笑意。
说不出来的闲适淡然。
厉寒珏从树林中走出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。
鬼使神差地,他停住了脚步。
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,但是陆晚晴已经听到他踩破枯枝的声音,抬起头来。
四目相对,两人都是一僵。
片刻后,陆晚晴起身行礼,“臣女见过燕王殿下。”
厉寒珏轻舒了一口气,慢慢走了过去,“陆姑娘多礼了。”
俯身将一只小兔子放在她身前。
陆晚晴怔住,“这是……”
“我在前面捡到的,送给姑娘了。”
话音一落,厉寒珏就转身离去了。
之前营帐一事虽已证明陆晚晴是清白的,但还是有些不好听的话在贵族之间流传。
若是让人看到她和自己在一块,难免又给她惹来流言。
云枝有些疑惑地看着厉寒珏的背影,“这位燕王性格当真是古怪。春狩本就是为了狩猎,他倒好,还把兔子捡回来了。”
陆晚晴抚着手中的小白兔,心中也泛起了丝丝涟漪。
那个男人分明连兔子都舍不得杀,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呢?
“云枝,他再怎么落魄也是皇子,这话以后不准说了。”
云枝小心地吐了吐舌头。
陆晚晴也没有了看书的兴致,抱起兔子起身,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……
春狩是大厉一年一度的盛事,意在考察士族子弟骑射功夫。
不断有人拿着猎物回来,通秉是何人所猎。
文书官便在身前的板子上勾上一笔。
陆晚晴去时,见排名第一的俨然是当今太子。
也是,谁敢跟未来的皇帝争长短呢。
想了想,她视线轻移,在板子上找起厉寒珏的名字来。
却见他的名字赫然排在了末尾,竟然连一笔都没有。
这时,大队人马齐齐往这边而来。
文书官重重敲了一下铜锣,宣告这今日上午的比赛告一段落。
皇帝十分开心的样子,问道:“目前是谁拔得头筹啊?”
马上有人奉承道:“回皇上的话,是太子殿下。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。”
皇帝满意地点点头,又问了其他几位皇子的成绩。
当听到厉寒珏竟然一只猎物都没猎到,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。
“燕王,怎么回事?”
甚至都不愿意叫厉寒珏的名字,而以燕王相称。
陆晚晴眸光不自觉地移到了厉寒珏身上。
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神情,越众而出,低声道:“回父皇,儿臣骑射功夫向来不好,而且……儿臣见那些动物,也有些下不了手。”
太子今日大出风头,又得了皇帝嘉奖,正是得意的时候。
闻言,他嗤笑一声,“男子汉大丈夫,怎可如此妇人之仁?”
厉寒珏脸色微赧。
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挥手让众人都散了。
起身时却说了几个字,离得不远的人都听见了。
他说的是——“不成器的东西。”
第二十二章
陆晚晴刚好也听到了,心下一颤。
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个自小就被厉皇轻视的人。
却见他神色如常地站在原地,待人散去时,才转身离去。
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袖。
陆晚晴这才发觉他掌心里都是掐出来的痕迹。
看来,他并没有表面上的淡然。
陆晚晴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,也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。
云枝拿着叶子逗小兔子玩,“姑娘,这兔子还真是挺可爱的。只是我想不到那位殿下为何要送给你。”
陆晚晴又拿起书,淡淡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现在的厉寒珏,好像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。
她记得的,只有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、冷血无情的帝王。
云枝撇了撇嘴,也没有再说话了。
这时,帐外有宫人高声道:“陆姑娘在吗?皇后娘娘有请。”
陆晚晴放下书,回道:“稍待片刻,我即刻就去。”
云枝帮着她换上一套裙装,又整了整发髻。
这才跟着来人去了。
一进皇后的营帐,就见诸多女眷围坐在一起。
而坐在皇后身侧的,正是嘉柔郡主。
陆晚晴心下一沉。
上次的事虽然没牵扯到嘉柔郡主,但陆晚晴总觉得和她脱不了干系。
“臣女参见皇后娘娘。”
皇后笑吟吟地让她起身,“本宫得了些御酒,是用桂花酿的,估摸着你会喜欢,就让人请你过来了。”
陆晚晴敛衽,笑道:“多谢娘娘记挂,臣女有口福了。”
皇后赐了座,又让宫人倒上酒。
陆晚晴尝了一口,果真清甜无比。
其余女眷也纷纷称赞,一时间气氛极好。
饮了几杯后,嘉柔郡主突然放下酒杯,笑着道。
“我听说陆姑娘琴艺绝伦,现下光喝酒少了些趣味,不若请陆姑娘弹奏几曲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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